“傻瓜的黄金”：令人失望的北美开发

15、16世纪西欧的探险家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探寻通往东方的海上航路呢？葡萄牙著名的探险家巴比罗缪 迪亚斯曾经说过：探险是为那些处于黑暗之中的人们带去光明，同时也是为了积累财富。现代西方学者一般用三个G来概括地理大发现的动机，即黄金（Gold）、上帝（God）和荣誉（Glory）。15世纪以后，西欧各国逐渐从银本位制过渡到金本位制，黄金成为各国之间、欧亚之间贸易的唯一支付手段。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市场上货币供应量不足，本来欧洲大陆的黄金产量就比较低，同时为了购买东方的奢侈品，欧洲大量的黄金流向东方，这更促使了西方人对黄金的向往和追求。而马可 波罗游记为西方人所展示的东方“黄金遍地，香料盈野”的富庶景象更加勾起了西方人到东方去探险、寻找黄金和香料的欲望。

具有基督教使命感的欧洲人在扩展上帝荣耀的幌子下，扬帆出海，到东方去寻求黄金和白银等贵金属，并以此作为实现个人成功的台阶。而那些探索新航线并发现了巨大财富的人，无疑都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恩格斯指出：“葡萄牙人在非洲海岸、印度和整个远东寻找的是黄金；黄金一词是驱使西班牙人横渡大西洋到美洲去的咒语；黄金是白人刚踏上一个新发现的海岸时所要的第一件东西。”哥伦布在1503年觐见西班牙女王时说得更为直白：“黄金是一切商品中最宝贵的，黄金是财富，谁占有黄金，谁就获得他在世上所需的一切，同时也就获得了把灵魂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并使灵魂重享天堂之乐的手段。”

科罗拉多探险路线（注：本文图片均来自《动物改变世界：海狸、毛皮贸易与北美开发》一书）

然而，到北美洲来探察的殖民者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这里没有能够发现他们所梦寐以求的贵金属。卡蒂埃将他探险所经过的一条圣劳伦斯河的支流命名为萨格纳河，并在后来运回来一船黄澄澄的矿石，但后来的化验却表明，这根本不是什么黄金，而是黄铁矿石！从此以后，便有了“傻瓜的黄金”一说。

在南美洲发现了大量贵金属的西班牙殖民者在北美寻找黄金的努力也以失败告终。西班牙探险家弗朗西斯科 科罗拉多为了寻找印第安人传说中的七座黄金城，跋涉数千英里，发现了后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峡谷和河流，到达了大草原地区，却失望地发现印第安人所谓的黄金城仅仅是几座简陋的小破屋。曾在征服秘鲁过程中崭露头角的埃尔南多 德索托也广泛探察了后来成为美国领土的东南沿海地区。他于1539年在佛罗里达登陆，向北前进到南卡罗来纳和北卡罗来纳，再往西行进至密西西比河，然后，从密西西比河与阿肯色河的汇合处沿密西西比河抵达其河口，德索托也没能发现他所期望的财富。后来西班牙殖民者专心致力于开采拉丁美洲的矿藏，不再向北美扩大势力，结果其在北美的势力最终主要局限于美国西南地区及墨西哥湾沿岸。

鳕鱼的秘密改变北美开发史

但是，寻求黄金不得的西欧探险者们却意外地在北美洲发现了其他可以牟利的物品，那就是北美洲东海岸丰富的自然资源。约翰 卡伯特在向纽芬兰地区航行的途中发现了这里丰富的鳕鱼资源。纽芬兰岛周围的海洋里生产鳕鱼。鱼是人们冬季里的主要食物及全年斋戒日中规定的食物。基督教规定，每周五为法定的吃鱼日。据称早在哥伦布到达美洲200年以前，法国巴斯克的渔民就到北美洲东面的海区去捕鱼，但这只是渔民之间的一个秘密，并不对外公布。哥伦布的远航让全欧洲知道了这片新大陆的存在，而卡伯特的航行则向世界公布了纽芬兰地区多鱼的消息。在他的航行中，他发现鱼是那么的稠密，以至于随便放下一个篮子，提上来就是满满一篮子的鱼。17世纪初历史学家和诗人拉斯卡伯特在造访北美东海岸时也说道：架上一口锅，不等水烧热，做晚饭的鱼就已经抓足了。

纽芬兰多鱼的消息被公布以后，吸引各国的渔民们的到来。到法国探险家雅克 卡蒂埃来北美洲探险的时候，每年就有大约150艘法国渔船在纽芬兰沿岸定期捕鱼，来自其他地区的渔船200艘，还有来自比斯开地区的30艘捕鲸船。

纽芬兰渔业的发展对于欧洲人后来在北美的殖民具有重要的影响。它不仅为欧洲提供了一种重要的食物来源，而且还是欧洲海军的育成基地，纽芬兰渔场培育了接连好几代训练有素、能胜任远洋航行的海员，后来探寻西北水道的船队，与西班牙作战的英国海军也是从纽芬兰渔场中锻炼出来的。对于后来的殖民地来说，渔业还促进了造船和海外贸易的发展。

走俏欧洲的毛皮贸易

除了上述一切外，纽芬兰渔业的发展还无意中引导出北美的另外一个重要的产业，即毛皮贸易。在海岸边捕鱼的渔民们同印第安人相遇后，基本还处于石器时代的印第安人对白人随船携带的刀、斧、锅等金属器具以及小镜子、玻璃球等小物件非常感兴趣，而他们唯一能够拿来与渔民交换的只有身上所穿的毛皮衣服。于是，纽芬兰的渔民不由自主地成为第一代毛皮贸易商人。研究毛皮贸易历史的学者菲利普斯指出：“渔业成了毛皮贸易之母，它本身变成了母国殖民新法兰西的各种尝试的基础。”1524年探察东海岸的意大利探险家维拉扎诺就曾经用小物件同印第安人交换毛皮，这是关于白人同印第安人进行毛皮交换的最早记载。法国探险家雅克 卡蒂埃同印第安人的交易使得这种贸易形式大白于欧洲。虽然此前可能有别人为了寻找毛皮而到美洲去航行，但卡蒂埃是有记载的第一个大张旗鼓地进行毛皮贸易并以此作为出航目的的欧洲人。卡蒂埃1534年航行到北美东海岸时，遇到了主动要求交易的麦克米克人，遂拿船上的物品同后者交换，后者不仅把所有的毛皮都交换了，连身上所穿的毛皮衣物也都脱了下来换了白人的物品，以至于“光着身子回家了，还示意明天会拿更多的毛皮回来”。

虽然早在1501年，探寻西北水道的葡萄牙探险家考特 里尔（Corte Real）就留下了这一带盛产毛皮的记载。1524年，受雇于西班牙的探险家斯蒂芬 哥梅斯（Stephen G mez）沿新斯科舍和新英格兰海岸航行时，曾经带回了身着各种毛皮的土著人和许多珍贵的毛皮，并最终卖给了法国人。但是对于已经占据重要的金银产地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来说，即便他们认识到了北美毛皮资源丰富，并乐意带一些回欧洲交换，可他们的主要精力却放在了已经发现的唾手可得的贵金属方面，毛皮的价值并没有真正引起他们的兴趣。而对于后来的英法荷等殖民者来说，北美的毛皮贸易成为他们寻找黄金不得的一个理想的替代品：带毛皮的“软黄金”。

维梅尔的帽子据说是海狸皮制作的毡帽

那么，毛皮贸易为什么能够从其他大宗产品贸易中脱颖而出，在北美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呢？原因除了北美毛皮资源异常丰富，这里所产毛皮质地优良、分量较轻，毛皮容易包装和运输，而且从事毛皮贸易初期的人力和物力投入都不需要太大等等这一系列的优点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毛皮贸易的利润丰厚。

人类社会利用毛皮的历史由来已久，毛皮，尤其是珍贵的毛皮不仅价格昂贵，而且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中世纪的世界各国都把穿着毛皮当做拥有土地和地位的象征。一位10世纪的阿拉伯人写道：阿拉伯和野蛮人的国王都穿着狐狸皮做的衣服，因为毛皮“构成他们的虚荣的一部分”；而11世纪一位西北欧的教士则认为：“不论对错，我们把得到一件貂皮袍子等同于至高幸福。”1336年，英王爱德华三世时期颁布的一项法令规定：只有王室成员、贵族和领取100英镑以上薪俸的教会人士才可以穿着珍贵毛皮。如有违反，不仅毛皮被罚没，还要依据国王的意愿进行惩罚。英国从爱德华三世起，一直到查理一世，颁布了多项这类限制着装的规定。根据当时的法令，貂皮一般为宫廷专用；低一些的贵族和社会中层可以穿海狸皮、海獭皮、狐狸皮等；而普通民众只能穿羊皮、狼皮等低等类制作的服装。

统治阶级如此做的原因，一方面是通过着装的要求来强化各个阶级之间的差别，显示等级社会的尊卑贵贱，如1355年的一条法令就禁止妓女穿着毛皮服装；另一方面是因为毛皮确实稀有和昂贵，而西欧本地的毛皮不足，不得不从遥远的北方进口，这进一步抬高了毛皮制品的价格。15世纪的时候，一件长款的皮袍子价值33先令零4便士，一件短款的也要26先令，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菲的支出。统治者不愿意看到大量的货币外流，遂授权成立毛皮公司以维持毛皮的高价，但这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人们追求奢侈品的欲望，结果到了15-16世纪的时候，毛皮贸易成为最为繁盛的行业之一。1634年，法国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写道：“在所有的奢侈性装饰品中，没有什么比毛皮更光鲜，更大方，更珍贵的了……毛皮匠人的特权和荣誉超过其他所有行业。”

海狸毡帽的不同式样

大约从16世纪开始，欧洲的消费时尚出现了变化，虽然昂贵的毛皮服装依然受到显贵们的青睐，但轻柔、鲜艳的棉、毛、丝制衣物代替昂贵的毛皮，成为衣服的主要面料。不过，帽子除外。在中世纪，人们根据帽子的高低来显示社会地位的尊卑，因此，戴高帽的历史已经有好几百年了。而在雨伞发明以前，由于海狸毛具有离水即干的特性，用这种毛皮压制而成的毡帽不仅不易变形，而且防水性好，可以充当雨具。因此，到16世纪后期，海狸皮制作的毡帽成为欧洲上流社会追逐的时尚。用美国历史学家沃尔特 奥莫拉（Walter O Meara）的话说：“拥有一件上好的海狸皮制品就是一名男人或女人的上流社会地位的证明。”正是在这种时尚的带动下，海狸皮贸易成为当时牟利丰厚的行当。可是，经过数百年的捕捉，欧洲的海狸皮以及其他毛皮资源已经消失殆尽。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北美洲丰富的毛皮贸易为寻求贵金属失败的欧洲殖民者打开了一道机会之门。

白人殖民者从土著那里以微薄的成本交换毛皮，运到欧洲加工后，一张海狸皮至少可以增值10倍，甚至是20倍以上。在17-18世纪的时候，一张好的海狸皮可以在欧洲市场上卖到90先令，相当于2005年的400英镑左右，这在当时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钱。此外，毛皮贸易的盛衰完全依赖于欧洲大陆的市场上的这股奢侈之风，不会与母国之间形成竞争关系。

正是由于具备了上述优点，毛皮贸易才从其他行业中脱颖而出，成为北美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行业，以至于17世纪“150年来，欧洲人对西部内陆地区的兴趣几乎一直仅限于毛皮贸易”。

（本文摘自付成双《动物改变世界：海狸、毛皮贸易与北美开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8月。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转载。现标题与小标题为编者所拟。）